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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 中西医共克伤寒(1 / 2)

九、 中西医共克伤寒

巴斯德和沈易氏,自然没能直接交易,否则,我们的故事还怎么讲下去。

三爷多虑了。

这几日,百望山伤寒病频发,忙得不可开交。病人们反复高热,巴斯德有些束手无策,山顶之事便放到脑后。事实上,眼下京城以及周边地区洋人不多,建一所四层楼高的疗养院并非急需,他计划着下次使馆再来人催促,要借口患者众多忙不开,继续拖。

巴斯德见沈易氏来访,隔着几步便开口道:“夫人,这里很多伤寒病人,我叫孩子们出来和您说话。夫人早点回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话没说完就匆忙转身回医馆去。拜耳公司的乙酰水杨酸快用完了,他要和德国医生马克斯商量,请德国使馆尽快调些货来。

走了几步,巴斯德又折回来,对夫人身旁的车夫阿贵说:“阿贵,我们缺药,等不及从德国调。**那家“怀中圣玛丽”医院在临床试用乙酰水杨酸,他们那里应该有货。”

“我去找广州的亲戚帮忙,您等我消息。”阿贵等到了大生意,很高兴。

“可这段日子怎么办?”马克斯凑过来和巴斯德用法语交流。

“只能先用中药顶着。”巴斯德扭头对站在病房窗边的荷兰人说,“艾克曼,麻烦你去找三爷拿药。”艾克曼就是之前给容川挖肉的荷兰人。

“账期还是两个月。”艾克曼很在意现金流。

“现在伤寒药短缺,我们是不是考虑缩短账期,这样能多拿到货。”马克斯建议道。

“百望山是本草堂的老主顾,三爷不会因为账期长久亏待我们。”艾克曼很坚持。

大家不想在“钱”的问题上和艾克曼争执,因为争不过他,便四下散去。

不一会儿,嘉略和容川从医馆跑出来,他们身穿白袍面带口罩,只露出一对眼睛。

“哎呦。”阿贵惊叹着,往后退了一小步。

沈易氏却往前走,被嘉略喊住:“娘,别往前走了。您快回去。”

“啊?你们这是干什么呢?”沈易氏急了。

“姨母,问姨夫好,嘉柔姐好。”容川挥着手说,意思让她和阿贵后退。

“你们这是怎么了?”阿贵问。

“阿贵叔,巴院长请您跑一趟去三爷那儿拿伤寒药,这里人手短缺,艾克曼得留下帮忙,刚刚有病人断了气。

“少爷放心。”阿贵颤抖着声音说。

“那您赶紧带我娘走,我们俩没事儿。”嘉略挥着手让阿贵赶紧带母亲走。

“嘉略,咱们回家吧。”沈易氏哭出来,但执拗不过阿贵,被拉上马车。

“娘,您有事儿就找三叔,他常来。”嘉略冲着马车喊。

虽然那句“刚刚有病人断了气,”被嘉略说得轻描淡写,但其实他是很怕的。看着远去的母亲,他把眼泪咽回去,拉着容川一起走回病房。容川边走边回头望,又偷偷地叹了几口气。

十二月的深山冷夜,累了一天的兄弟俩回到寝室休息,二人都不说话,他们都在扪心自问为何要留在这儿。两个半大小子,就这么默默地躲在各自被子里,湿着眼眶睡着了。

次日,天刚蒙蒙亮,宿舍楼里的医生们起床洗漱,嘉略和容川也跟着起来,随便趴了一口粥,就到医馆替换值夜班的医生,先是交班,紧接着巡床,再接待新来就诊的发热患者。医馆三楼全部腾出来给发热患者,二楼和三楼的楼梯上设了关卡,出入者更换防护衣。即使这样,还是有二楼的病患被感染送到三楼来。

巴斯德院长被控制不住的病毒弄得很是忙乱,他赶忙吩咐人,把医馆东边的小教堂,改为发热病房,所有发热病人一天时间全部转移到这里。并对医馆主楼做彻底的消毒,苦中作乐的医生们,笑着说强烈的福尔马林会飘进村子,村民们的晚饭得就着福尔马林吃了。

医生们的笑声还没收住,当天夜里,就开始有医生出现发热症状,这让巴斯德慌张起来。他把没有出现症状的医生聚集到广场上,借着落日的余晖,开会。

“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一些。是某种媒介。”巴斯德说。

医生们开始交头接耳,他们互相询问着,是不是空气传播。

巴斯德院长听到了这些猜测,赶忙否认:“不是空气传播。”

“可是我们完全没有接触过病人的医生 ,也病倒了。”一个艾克曼说。

“对,院长,我们不能轻敌。”德国医生马克斯也应和着。

伯驾很少在众人面前发言,他知道自己身份略有不同,说什么都说不到点儿上。同样的话,他嘴里出来,分量就少很多,有时甚至变了味儿。

巴斯德说:“虽然现在情况确实严重一些,但我确实不认为那是空气传播。不管你们信不信,反正我信!”

医生们在短暂的沉默后,又交头接耳起来,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。

“先生们!”巴斯德喊停了大家的讨论。“如果是空气传播,那我们现在的情况会更差。事实上,病情还是在被我们控制着的。”

没人说话,沉默让场面非常尴尬,巴斯德也被妥妥地晾在那里。

“我认同院长的话,其实我们大部分医生,频繁接触病人,都没被感染,不是么?”伯驾破天荒地发了言,大家惊讶地回头看他。

巴斯德趁大伙回头,向伯驾竖起一个大拇指,感谢他出面解围。伯驾也会心地笑了,他知道,有些话,只要领导认可,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。

伯驾对看着自己的那些医生们,耸耸肩。众人又回过头去看向前面的巴斯德。

艾克曼说:“那下一步怎么办,院长?”

“中国有句话,叫水土不服。也许咱们西方的办法,在这里行不通。”

众人又是一阵骚动。“院长想去找本草堂。”大家议论着。

“先生们,”巴斯德再一次维持秩序,“如果能控制住病情,无所谓什么方法,不是么?如果大家不认同中医,那现在谁能有什么好办法,赶快提出来。”

没人说话。伯驾站在最后面,看着院长,看着同事们,一肚子火。“刚帮您解了围,您就要找本草堂,那岂不是又把三爷招来了。”伯驾呕火地想。

巴斯德倒还想着伯驾会不会能再帮自己一把,却没得到回应,他只好悻悻地说:“既然大家没有更好的办法,那就这么定了。艾克曼,让车夫带我去大后仓。”

“本草堂在大栅栏!”伯驾从后面喊了一嗓子。

“没有三爷从中协调,我请不动林家大爷。”巴斯德拉着长音说。

众人散去,伯驾看着院长远去,他知道自己的情敌马上要回来了,但又觉得,也许自己还算不上是三爷的情敌。伯驾想的很明白,可再明白的头脑,也抗不过躁动的心,所以他径直朝护士站走去。

美玉是常年驻守医馆的女护士,其他人都是轮班,只有她无家可归,便日日夜夜呆在医馆里。医馆就是她的家,病患就是她的家人。这一点,是谁都服气的。这也是为什么,包括巴斯德在内的所有人,都对美玉和三爷的不清不楚视若不见。那些格外劳苦功高的人,总有不被规则约束的特权。

伯驾见美玉正埋头整理病案,那专注的样子美极了,他不忍心打扰,站了老半天,也没说话。美玉转身间,发现伯驾,吓了一跳,说:“哎呦,别吓人好么?”

“柠檬。”伯驾从他的白色衣袍口袋里,掏出一颗柠檬。

美玉知道柠檬有多珍贵,她不好意思接过去,缓了缓,说:“我还有一颗呢。这么宝贝,你自己留着吧。”

伯驾笑起来:“你干嘛那么沉重,天使。”伯驾嬉笑着把手戳在护士台上,露出一口白牙。

美玉松了口气说:“老兄,是你一板正经的,我以为你要回美国了,来跟我道别。”其实美玉很喜欢伯驾来找他,但又怕伯驾提起儿女情长,她不知道如何应对。

“我为什么要回美国,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。”伯驾低声说。

“我哪儿都不去,我就在医馆!”美玉尴尬地笑着说,尴尬中也有些悲凉。

“那我也不走,我就在医馆!”伯驾学着她的声音,捏着嗓子说。

美玉被伯驾逗得咯咯笑,她没用手去挡住嘴,就那样开怀地笑,露着整齐的牙齿。在伯驾面前,她总是那样自如,不用担忧自己举止言行有什么过失。

伯驾见美玉开心开怀,顺势把柠檬递过去。“拿着,天使。”

这么融洽的氛围,美玉也没什么负担,大大方方地接下,闻了闻,然后晃着那只拿着柠檬的手说:“谢啦。”

天使在人间,伯驾盯着她的一举一动,眼睛里全是她。

“你为什么不回女校,休息几天。”伯驾突然问,他真希望美玉马上离开医馆,这样三爷来,就摸不着她了。

“女校早就没我的房间了,况且校长也希望我一直在医馆,她说,”美玉站起来,踮着脚尖把头伸到伯驾跟前,“校长说明年要提拔我做护士长。特蕾莎护士长要回国了。”

伯驾还是第一次和美玉离的这么近,而且是美玉自己凑过来的。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不懈追求有了效果,也真心为美玉高兴,“太好了!”伯驾大声说。

“小声点儿,特蕾莎还没回国呢。”美玉故作娇嗔地拍了他的肩膀。

片刻,二人笑作一团。

“哎!”伯驾叹气道。

“怎么了?”美玉问。

“我在想,巴斯德院长什么时候回国?”伯驾正经八百地说。

片刻,二人笑作一团。

“您想得有点多!”美玉又拍了他的肩膀。

“行,我走了。”伯驾见好就收。

“哎,再聊两句。别走啊。”美玉被刚刚的对话迷住了,她太享受这样的一唱一和,这是她和三爷间少有的轻松自在。

伯驾潇洒地摇着手,头也不回地和美玉再见。他非常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,乐得合不拢嘴。至于明天三爷回来的事儿,伯驾尽量不去想,他知道三爷不会把美玉接走,要接早就接了。他和嘉柔的想法一样,留不住心,留住人也行。浓情中,爱的一方都能学会退而求其次。

虽然同事们都认为情急之下求助中医,也属于某种退而求其次,但院长巴斯德,真不这么想。他身居高位,面对着八面来风,有病患,有海淀官衙,有东交民巷,还有自己的组织:欧美医学联盟。如果这场伤寒收不好场,那这些八面之风,是否愿意给自己一个退而求其次,就不好说了。更何况,巴斯德是个医生,虽然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事务,但他一直未忘初心。所以每到紧要关头,他都告诉自己,只要把病看好了,其他都不是事儿。

巴斯德伴着夜色,抵达大后仓胡同。他很少来西边,平日都是直接奔着东交民巷去,他甚至不记得,大后仓附近还有一座西式教堂。夜色里,他见着那高耸的塔顶,还恍惚了一下:“对,这里还有两位意大利兄弟呢。”

车马停稳,伙计传报,三爷迎出。

“怎么了院长?”三爷上前询问。前几日,沈易氏启程去百望山看孩子们,沈宗福去大营里,三爷也不想留在那里,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嘉柔,所以沈易氏前脚走,他后脚也走了,回大后仓柜上。

“三爷,去趟大栅栏吧。求见林家大爷。”巴斯德说。

三爷纳闷,问:“您客气。现在走么?还是明日一早。”三爷示意巴斯德是否住一夜。

巴斯德摇摇头,摆摆手,说:“不住了,深夜打扰甚是不便,可医馆病患等不了。”

三爷听出事关紧要,不再多说跟着上了巴斯德的马车。

车上,三爷给巴斯德讲了之前大哥入狱的事儿,他说:“自打那以后,大哥都谨言慎行。虽然医馆有难,但毕竟是洋人的地界,不知大哥会怎么想。”

巴斯德边听边点头,边叹气。他说:“如果大哥不方便出面,那给几个方子,出点主意,也好。”

三爷从未见巴斯德如此慌张,他在任何疾患面前都是那么游刃有余胸有成竹。“想必医馆那边的情形,不容乐观。”三爷琢磨着。

车马落定,伙计睡眼轻松地开门,见是三爷回来,赶紧往里请。

“三爷,怎么这前儿来了。您辛苦。”伙计边开门边说。

“大哥睡了吧。有急事儿。”

伙计不敢耽搁,蹑手蹑脚去后院。等了好半晌,大哥披着外衣,来到前厅。

“大哥。”三爷迎上去,“巴斯德院长亲自来了。”

大爷赶忙拱手作揖,再困也不能失了礼数,嘴里还念叨着:“看茶,看茶。”

“大哥,不用,有急事儿。”三爷说。

巴斯德上前一步,把医馆近况跟林家大爷描述了一遍。大爷反问了几个问题,二人仔细研讨着。

好一会儿,大爷让老三拿来纸笔,借着油灯,写下一副预防伤寒的方子。

大爷说:“巴院长,让所有医生照方服用,那些个不重的患者,全部清退,实在走不了的,等我亲自问诊后,再配药方。”

“大爷,在下不知如何感谢。”巴斯德第一次学着中国人的模样,拱手作揖,以前他都只行鞠躬礼。

“巴院长,医者父母心,何来感谢一说。您信我们中医,我倒是要感谢了。”大爷说。

巴斯德伸出右手,林家大爷明白洋人的礼节,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。

“现在医馆还有多少走不了的病患。”大爷接着问。

“不多,还有二十来个。”巴斯德低着头说,“都是附近几个村的村民,外伤居多。”

“那可不少啊。”大爷皱着眉头,“我现在就随您去百望山,明日一早便给那些动不了的病人问诊。”

“这真是,真是大恩不言谢了。”巴斯德激动不已。

三爷在大哥面前,都不太言语的。他俯首站在一旁,时不时点点头。听到大哥要去百望山,他心中一紧,心想自己一个人在洋人堆里掺和着就行了。

“老三,快去准备车马。”大爷吩咐道。

三爷对大哥的敬畏是打小就有的,因为无论做人还是医术,大哥都是他的楷模。三个男人连夜从大栅栏折返百望山,三爷顶不住睡着了,大哥和巴斯德仔细商量着对策。天微亮,车马抵达。

其实,医馆和附近村子的情况,比想象中更严重些,林家大爷先在村子里走了一圈,村长尾随着大爷要方子。大爷摇摇头,对村长和巴斯德说:“村长,你通知附近的村落,把所有发热的,咳嗽的,都送进医馆里。”

然后转头对三爷说:“你去通知海淀官衙,让他们给医馆站岗,病人不得随意走动。”

大爷又对着巴斯德问:“医馆的地方够么?”

巴斯德说:“医馆可以容纳两百人就诊,但住院只有五十张床位。”

大爷说:“那就是还有三十张床可以用。”

巴斯德说:“教堂腾出来了,那里放二十个人,只是没有那么多床。”

大爷说:“让村子里的人自己带铺盖过去。”

交代好这些事务,大爷跟着巴斯德进医馆。路过一口井时,大哥停下脚步。他朝井里看了看,说:“这井连着十里八村?”

“对。”村长上前回应。

大哥紧皱眉头问:“附近还有什么其他水源?”

巴斯德上前回答:“还有百望山山脚,东南侧,有口泉水。”

大哥思索了一阵,对着村长们和巴斯德说:“伤寒不好治,只能一个个排除。把水井封了,取山上的泉水喝。煮开了喝。”

说完这些,大哥又快步走进医馆旁的临时发热病房,看那些病人。三爷跟着,巴斯德拦住三爷说:“您就别进来了。”巴斯德抬手指着医馆门口挂着的告示:“非医患禁止入内,家属止步。”

三爷犹豫了一下,正要解释,大哥说:“对,三弟,你别进来了。外面等我。”